我还在中关村创业大街修家谱
这是一条野心勃勃的街道,在它周围,滴滴曾度过最初的艰难时刻,知乎在800米外诞生;它见过百度如何风光上市,也目睹排队退OFO小黄车押金的队伍有多长。
它由三四层高的灰色小楼填充,创业最红火时,里面的一台桌子能注册4家企业。咖啡店挤走了面馆,一到夜晚,落地玻璃上映着蓝幽幽的屏幕光。
尽管它只有220米,但它被称作“创业文化圣地”“创业者精神家园”,北京大学创业训练营、车库咖啡、3W咖啡等公司都容身于此。这里一度成为中国的地标:中关村创业大街。
2021年的冬天,最南端超大的LED屏幕是这条街的至高地,当它首次点亮时,展示的第一行字是“Hello,universe”(“你好,全宇宙”)。
“你当董事局主席,我来当董事长”
涂金灿的店在街道一端尽头,他对这条创业大街情绪复杂。这条街原本是海淀图书城步行街,书店云集。2010年涂金灿来到这里修家谱,“来往都是文化人”。后来他眼看这条街身价暴涨、被驱赶、打官司,兜兜转转,如今还在这里。
涂金灿喜欢待在昊海楼的地下室,“一个日加个天,天空很大,意思是知识的海洋也很大。”以前楼里装了40多家书店,如今只剩2家,且只有线上业务。
地下室阻挡了寒流,偶尔还需要开风扇驱散闷热。书把这里塞满了,也在视觉上增了温。涂金灿这些年攒的旧书、给客户出的个人传记填满书架,有的只能摞在地上,占住过道。
他在一楼还有个门脸,挨着“中关村创业大街”的牌坊,那里通风好,也更明亮,但涂金灿还是愿意待在地下室,一是替代不愿在地下工作的员工,二是躲避街上七七八八的人。
这个59岁的湖北孝感人头发白了,身子也大不如前,但创业的激情未减,说起什么话头,他立刻从沙发弹起,在旧书堆里寻找印证。
2011年到2016年,他活跃在大街上。先是租下地上三层楼,招牌做得很大,前面、侧面都是广告。
2014年,这条街正式变成创业大街,他不得不在招牌里加上“互联网+百家姓”“互联网+亲友圈”。后来,他被告知“行业态势不符合规划”,大招牌换成小灯箱,经营面积也缩小到一层。现在,店名贴在用圆木墩撑着的玻璃门内侧,不算显眼。
他见证了这条街自信心最膨胀的那几年。好些人嘴里说着要做下一个淘宝、京东,成为中国的比尔·盖茨、贝索斯。咖啡店门口每天都有新的项目推介广告,涂金灿去听了3次投资人徐小平的讲座,每次都挤不上去,等了1个多小时,人们还围成一个圈滔滔不绝地讨论。
涂金灿的书架上如今还摆着《这就是马云》《蚂蚁金服》。他当初也主动入网,推荐自己,却总被批评超时、“不着边际”。“我要从姓氏文化、家族文化、个人文化谈,他们说不行,只有5分钟。”组织者告诉他发言分三段:第一,说成就,起码放大10倍,挣了10万元要说成100万元;第二,马上说有什么困难,希望互联网怎么帮你;第三,需要投多少钱,多长时间内能翻多少倍。
涂金灿交了3.9万元学费,参加“给企业看病”的培训班,第一节课听得很兴奋,到第二节课就发现,上去讲授成功经验的人是“托儿”,他认识,根本算不得成功。
刚开始涂金灿自称总经理,人家说太传统,要叫总裁、CEO,后来街上的人建议他叫董事局主席。“你修家谱,你是要做一个独角兽的,你以后是千亿元的产业,所以你当董事局主席,我来当董事长。”街上的常客对他说。
这里名片比头衔值钱。起初印一盒名片只要10元,后来涨到50元、100元,涂金灿跟自家店里的人说,要是搞个复印机,也能日进斗金。
有些创业者常穿同一件衬衣,打唯一一条领带,每晚回去清洁行头,鞋子却总是破破烂烂的,因为照相一般只照上半身,看不到鞋子。
当时还有人跟涂金灿说“你放一天假不要出现,把你的位置让我坐一下”。这位创业者花1000元租了一天的办公室,换上自己的营业执照,“投资人都愿意锦上添花,不愿雪中送炭,让他看到从零开始就不愿投资了。”
在这条街上,外卖一定要提前一个半小时预订,不然等到下午才能吃上午饭。那时移动支付还不像如今这样流行,银行的自动取款机要排长队,被取光钱也是常有的事儿。
有的人奔波于一个又一个项目发布会,连上厕所的时间也省略了,实在憋不住,厕所又在等位,就在角落解决一下。“街上看着光鲜亮丽,其实后巷臭气熏天。”涂金灿说。
他曾想拍一部电视剧,类似《七十二家房客》,地点就在街上的“创业会客厅”,“这里可以串起各种人,项目和故事不断在变。”这个场所本来是为创业者提供咨询办证、寻找投资人的地方,“现在变成了问路、拿快递的场地。”涂金灿说。
冬日正午,3W咖啡和车库咖啡人不多,零星有人拍照或拿着手机直播。风刮了一阵又走,涂金灿看到街上的保安换了,以前是高个子、形象好、普通话说得好的年轻人,现在换成脑袋歪歪的大爷。一次,一位老年主顾告诉涂金灿,保安不知道他家的店在哪里。涂金灿说:“我们几乎是这条街时间最长的单位,怎么不知道,我气死了。”
精神工程
在昊海楼的地下室,涂金灿捧出一摞新产品。红色的礼盒里装着一套家谱,封面上嵌了一个放大镜。“老人有消费能力,有情怀,也有时间搞家谱。”涂金灿看好这门生意,社会正进入老龄化,市场可期。
在他看来,修家谱是联系亲情的过程,“我们说古代有8次大移民,实际上最大的移民是现在,几亿人离开自己的土地乡镇,到外面求学打工,很多家都是分散的。”
修家谱的“工具”包括网络、档案馆和宗亲会。“网络上最多这种情况,某一个人说了,其他人都跟着说,大多都不搞研究,所以要鉴别。”一种屡试不爽的方式是“去地方档案馆查50年代的档案,那时划成分,登记了家里几口人,有哪些地,从哪里来。”
河北一位富商在母亲80大寿时曾委托涂金灿调查自己的出身。他们从档案馆查到这家人在河北迁徙过3次,最终发现祖先是从山西洪洞县迁移而来。
2010年以前,涂金灿尚未搬到创业大街,他从深圳创业失败,背着几十万元的债务北上,借弟弟的身份证办信用卡,套现5000元。2000元租房子,1000元办网站,又花1000多元买了两台旧电脑,最后剩几百元在手里,正担心撑不下去了,生意来了。
一名高校教师出现在公司开张的第三天。“你别看我现在人五人六的,其实我是个混蛋”。他开口,要写一本忏悔书,名字叫《地狱之门》。
这位教师年轻时和下乡女知青谈恋爱,山盟海誓,女知青怀孕了,还打了胎。后来他考上大学去了省城,关系维持了两年,他就不再写信。他此后出过十几本书,但这一本不能公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