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还在中关村创业大街修家谱(2)
接到第一笔生意,涂金灿收了2万元。“第一本书做得很差,不知道去哪里做,封面找了一个地方,内页一个地方,装订又一个地方,找了三个地方把书做起来。”准备送书时,涂金灿心里忐忑,他拉着推车,坐公交车到对方订好的饭店,惴惴不安地上了2楼的包间,兜里揣着钱,心想万一对方不满意立刻还他。
包间里坐了三两好友,教师拿过书一看,不错。饭毕,他载大家到了一处宅院,烧香,沏茶,言明每个周末来此读一段书,以示忏悔。这本五六万字的书读了两个月结束,他也轻松了。“出书是个精神工程。”涂金灿说。
在涂金灿的业务中,个人传记的占比远超修家谱,人们给自己的书起名《戎马一生》《我的足迹》《岁月如歌》《愚人实记》,“以前写自传的都是大人物,政治家、军事家,自从明星能出书了,百姓也跟着出,我手写我心。”
刚来北京时,他注册公司起名“时代弄潮文化发展公司”,心气足,要闯荡一番。他那时穿笔挺的衬衫显得意气风发,不像现在常穿中式大褂。他在店铺的玻璃上画上将近两层楼高的大树,叶子上是百家姓,枝繁叶茂,希望公司跟大树一起成长。
2016年,他在南锣鼓巷开了分店,“最多时一天有2100人的客流量”。
一位华侨路过,想给即将出生的孙辈找回字辈,用以起名,唯一的线索是父辈墓碑的一张照片。工作人员循着墓碑上的地点,找到了广东蕉岭县李田村,拍下祠堂照片传至海外。100多年前,这个家族的先人就是从这里坐船离开,南下谋生。
涂金灿还借了高利贷,把店铺装修成仿古楼榭,办盛大的活动,搜罗媒体电话主动联系采访,试图建立一个家谱帝国。
想实现财富自由的文化人
在中关村创业大街,传统未必是一个好词,它被一些创新者认为是腐朽和格格不入的象征。
2017年,涂金灿离开了创业大街。最初,三层楼的租金是90万元,离开时租金涨到接近400万元。
涂金灿与二房东僵持不下。双方对峙中,二房东把门锁了,涂金灿的家当,包括身份证都被锁在屋里。夜里,他偷着去拿家谱资料,被对方的人发现,他一着急,从二楼跳下来,两脚摔骨折。
“因为地面铺了水泥,要是土就没事。”涂金灿模仿着着陆的姿势,中国舆情网,强调自己以前练过体育。
他进了医院,店铺也元气大伤。给脚做手术的钱是靠一位主顾从武汉送来的2万元尾款结算的。此前借的高利贷在2018年除夕找上门来,第二任妻子又跟他闹离婚,团圆时刻,他独自坐在轮椅上流泪。
“现在回想,在南锣鼓巷开店太冒进了。”为了还钱,他把房子也卖了。最穷的时候,食物只有馒头稀饭和腌菜。下午等到萝卜青菜晒蔫,一块钱买走一堆,回去用盐一腌,再去学生食堂买馒头,解决一顿饭。
也是坐在轮椅上,他着手恢复公司。2018年,他先是搬回创业大街的地下室,又过了一年,家谱传记馆重新出现在大街上。现在,有20名员工,三分之一的时间盈利,三分之一的时间亏损,剩下三分之一平衡。
“我最大的天赋就是能忍。”涂金灿说,像他这样做民营企业的,山珍海味也吃过,靠信用卡借钱的日子也有过。
涂金灿1962年出生在湖北孝感,外婆家在“卖身葬父”的董永墓旁,他在那里长成一位文学青年。在农村教书的日子,他搞起文学社。“《巴黎圣母院》当时能抄下来,路遥的《人生》也抄了几遍,高尔基的东西我们都会背。”上世纪80年代,多数文学社模仿欧洲文学、苏联文学,涂金灿已经开始重视地方历史和文化,“搞地方戏剧”。
做生意是另一项才能。他在老家开书店,比较早引入会员制和租书,还卖过文具和婚庆用品。
有段时间,农村盛行打麻将。掷骰子时常掉进土房子的地缝里抠不出来。涂金灿进了许多骰子,像糖果一样摆在塑料罐子里,有时刚开门,就有村民嚷着买骰子,很赚钱。
1992年,涂金灿去了深圳,冒险家的乐园。他笃信成功人士的名言“人要靠肩膀以上的部位挣钱”“要做99度加1度的生意”。他编过杂志、搞过广告代理、劳务介绍、装修讲座,但总是不成功,朋友也弄得四分五裂。他觉得是因为书生开店,营销管理能力差,于是去保险公司学习。
38岁,他从保险业务员做起,能吃苦,把深圳跑熟了,一天打200个电话,发500条短信。因为有文化底子,短信编得精彩,100条能有3条回复。他用两年升了副经理,但很快看穿在保险公司“干长了也成功不了”。他的人生目标起初是参与社会治理,后来想做个财富自由的文化人。
涂金灿的合伙人、在创业大街背面开文房四宝店的王立军评价他,对于做生意来说,显得过于单纯了。涂金灿被老太太卖的假“袁大头”骗过。有次一位农民打扮的人挑着扁担来到这条街上,卖一种瓷器,说是清朝的,明眼人一看就是骗子。家谱店的员工说,赶紧让他走,别让涂总看见。
“你跟他讲什么,他就信了,非常感性。”王立军说。2016年,南锣鼓巷的店在签约后,发现有违建问题,办不了营业执照,惨淡收场。2017年,涂金灿跟中安民生养老中心合作,合作方被曝出以房养老,抓了起来。
但单纯有时也是优点。公司的一位主力伍冬发说,“对于写东西的人,不需要那么多套路技巧,不够圆滑,反而容易成交。”
回创业大街,涂金灿在报刊上做了许多广告,他说“搬走就等于自杀”。他摊开那些积灰的页面,虽然进入互联网时代,但他的业务主要靠熟客上门以及口口相传,加印个人传记部分支撑了店里的开销。他因此重回大街。
想做百年老店,但投资人不能陪他那么久
出了上千本传记,涂金灿却不知道该怎么描绘自己的创业人生。在天眼查上,他处于欠钱状态,远远算不得成功。
快到退休的年纪,他也没放弃尝试,最新的想法是准备联系雷军,搞文化养老平板电脑,叫“老米”。
他最近还准备制作青少年版家谱和网红版家谱,让姓氏达人在盒子上签名,更有卖头。“姓氏文化就是圈子文化,互联网不就是圈子文化吗。”
不过他不打算自己做直播短视频,只负责供货,“文化是靠积累的,讲一个月可以,第二个、第三个月讲什么呢。”
他仍坚持一些古朴的原则。他想通过同姓的微信群赚钱,但群主一定要找本地人,名声不能坏,诚信是根本。
在这条街上创业的人,大多比他年轻,也更有想法。他从书架上掏出一个棕色封皮的笔记本,普通样式,内页里写着“××大学行政管理专业2011级”和一个工整的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