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还在中关村创业大街修家谱(3)
笔记本是涂金灿花5元从收废品的人手里买的,收废品的人正准备把本子浸入水中,增加重量。他抢救下来,看见里面整齐的管理笔记、融资计划、讲座重点以及投资人的电话。“你知道吗,这个雷军的电话值5000元。”
收废品的人摇摇头,告诉涂金灿,本子的主人趁着夜色悄悄跑了,“怕下面的人找他要钱”。
从报道中得知,笔记本的主人读大学时休学创业,有认准的方向和清晰的规划。他曾站在昊海楼的露台上对记者说,一个月后,不远处的麦当劳将是他的。
后来麦当劳确实没了,但他不是新主人。他需要融资400万元,创业大街最火时,有人追着他投资300万元,他没要。过了一个月再去找,对方忽然表示对O2O(线下商务与互联网结合)开始怀疑。他没有融到钱。
这位年轻的创业者早起晚睡,曾说“有梦想的人睡不着,没有梦想的人睡不醒”,后来他说自己通过跑步、打坐的方式释放压力。
涂金灿翻着笔记本里条理清晰的内容,对这位后辈表示佩服。2019年,他拨打过笔记本里雷军的电话,没有找到雷军本人,一位疑似秘书的人说,“雷总不会跟你联系”。现在,那张记录雷军电话的纸不知被谁撕走了,留下崎岖的断层。
创业大街上,有创业者选择回家,也有人继续留守。靠一瓶水和一个馒头,能坚持几个月,他们打地铺,或是寻找几十元的胶囊公寓。吃饭时,自己总吃一个便宜的菜也腻,大家就带着各自的菜集合,分着吃。
“以前农村没钱就‘请会’,现在叫众筹。”人们参会集资,以解一时之急,“在这条互联网创业最新的街上,穷到最后,这种古老的形式又重生了。”
创业者总有活下去的办法,有人开始做外卖,专门卖给创业者。还有人做信息贩子,只要有推介会就去参加,既能吃顿饭,还有纪念品,主办方也乐得人头充数。信息收集来,再给新人指点迷津,大佬的电话因此被炒到高价。一些店外的小黑板换成了“专业撰写商业计划书,提升投资人约见率,欢迎进店咨询”的广告。
涂金灿当初想不明白,为啥自己有实打实的店面、有这么多年积攒的用户、有管理经营经验,还比不上别人的几页PPT、一个商业计划书。
在创业大街开门迎客的日子里,有做基因测序的科技企业同涂金灿寻求合作,也有投资人踏进门里,很快又走了。“别人尽管只是一个方案,但爆炸性增长比你快。”他们告诉涂金灿。他想做百年老店,但投资人不能陪他那么久。
繁荣的背面
几十年前,中关村的这片土地曾是农田和养猪场,后来时代变了,“猪”在风口上也能飞起。
涂金灿也想乘上东风,他在店面楼上让出十几个工位,搞起孵化器,来了几个“点子大王型”的人,有做美容的、有婚姻介绍的、有卖旧货的,还有做数字货币的,“社会上流行什么,他们就搞什么”。
大多数坚持了半年就跑了。大街上店面更新的速度很快,家谱店的伍冬发常看见,大卡车总是在拉走东西。有些办公物品被留下来,由幸存者继承。家谱店里谈事的桌子、办公的椅子都是以前的租客留下的。在隔壁空荡的地下室,一张没人的桌子上散落着3张营业执照,名称里有“科技公司”“物联网”和“区块链”,这3家公司成立于2018年的夏天。
涂金灿并不排斥互联网创业。2006年,刚来北京时,他听了某位互联网大佬的话,开始搞互联网医疗,建立了“中国搜医搜药网”,“尽全力完美打造中国医药网络的航空母舰”。
“实际上连海淀区都没走出去”。搞了一年半,亏了30万元,“坚决不搞了,医疗是一个高度专业性又要负责任的行业”。涂金灿说。
他认识到,互联网创业成功率不高,“几乎只有第一,没有第二,同一行业谁做成功了,其他同行压力就很大。”涂金灿脚摔骨折后,困在地下室,被迫第一次接触网购,发现同一件东西人们更愿意买销量最大的,“特别容易垄断”。
伍冬发也有同感,大厂集中了最好的资源、最大的资本、最优秀的人才,更容易成功,其他普通创业者不太好做。
“他们把互联网创业的起点看得太低了。它需要高知识高技术,并且特别能融资,管理营销方面要会抓,这三方面达标的团队太少。”涂金灿说,创业的木桶理论,缺一块木板都不行。有人却用仅有的一块板,试图水上漂。
“以为靠一个点子就能一夜暴富,这些人往往最后很惨。”涂金灿说。
涂金灿为员工提供的宿舍里,住着一位创业者。白天,她在一块闲置的区域办公。这里原属于一家创新企业,背景墙上还挂着员工充满希望的笑脸和安卓的小机器人。现在,创业者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两部手机,以及一个落地灯占领了此地。她每晚直播,“弘扬传统文化”“跟同频的人加一个深度链接”。
她推崇一位粉丝众多的文化主播,赞扬她的勤奋,“每天早上4点起来备课,下午2点下播,坚持了半年”。而她自己的直播间一直不温不火,“搞文化一定是去物欲的,做得越好,越要静下来。”她说自己最近在悟道。
她出生在湖北农村,父母和哥哥弟弟都曾在北京打工,后来城市改造,他们回了老家。41岁的她一直在北京坚持“走在信息化的前沿”。
她始终保持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跟来访者普及概念,只有在谈到投资人时眼睛一亮,“你能帮我引荐吗?”夜晚,周围黑下来,只有她的直播亮着灯,静静等待新一天可能的改变。
公司的主力伍冬发是70后,在大街这么久,也没搞懂什么是区块链。“到了我们这个年纪,离退休还有一段时间,怕被时代抛下,很多东西层出不穷,能尝试的赛道不多,用井底之蛙形容不为过。”
伍冬发刚来这条街时,外墙的砖裸露着,还未改造成有花坛的美丽街道。后来公司搬去过小房子、去过南锣鼓巷、去过紫竹桥,颠沛流离,四处落脚,险些倒闭,一再寻求生存下来的机会。
他职业生涯最美妙的时刻是2019年重回中关村创业大街。房租降了,他们把分散各地的物料一车车拉回,拉了一个星期。最终大家把电脑打开,网也通了,踏踏实实坐在那里时,他感到心满意足。
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,加重了大街的冷落,但对家谱店来说,影响正负相抵,线下客流减少,但人们关在家里想要写东西的时间多了。
“修家谱是根脉文化,越往下走,越实在。”扛过房租、挺过疫情,涂金灿还在思考如何让“大树”落地生根。但第一步,是要有个门面,他因此执意2019年回到创业大街的地面,留着门脸迎客。
“街上的公司不会像我们活这么久,虽然有的住着大房子,突然有一天房贷跟不上了,可能就沦落街头。我们虽然过得不太好,但能撑个十年八年,就像农民有几亩地,饿不死。”伍冬发说。
这条街虽然没有原先热闹,但他相信,虚假的繁华后沉淀下来的没准是真金白银。
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杨杰文并摄 来源:中国青年报